在大众的印象中,莆田的代名词往往是“鞋”,中国鞋都,福建莆田,但在北高镇及其周边一带,高仿玉器早已形成一个隐蔽却活跃的小产业圈。
与广东四会、云南瑞丽这种正规玉石交易中心不同,莆田北高镇的“玉器”生产,更加贴近家庭小作坊,几乎家家户户、人人可生产:
原材料多为底端玉器边角料、俄料、韩料,甚至,绝大多数只是玻璃或者树脂压制品。
雕刻工艺以复制畅销款为主,比如,知名品牌的挂坠、手镯、手串、设计师联名款等。
药水浸泡处理,模具批量刻印,效果栩栩如生、光鲜亮丽。
包装链路完整,吊牌、证书、发票、品牌小册子等,一应俱全,与专柜无异,一条龙配齐。
价格极低,生产能力极强,上货极快。几乎可以做到与品牌新款同日上市,抢占市场。
在精美盒子的包装下,一串美丽的手链也许会让很多爱美的女生心动,但你无法想象,它一整套的拿货价在10块钱之内。
很多人对北高仿玉这个行业没有了解,也许还是第一次听GOD哥说起这个事情,这主要在于地缘差异。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信息差,然后才有了物物交换的深水区。
我第一接触到这个产品是在2016年。当时,莆系产品与广系产品在跨境电商赛道上,已经做得非常成熟,想扩大品类战绩。本着“万物即可复制”的产品思维,进入了这个类目。
我与北高的那些年,我和创业合伙“三剑客”团队,顶着6月的太阳,在炎炎的夏日,一遍又一遍地考察着北高玉器批发市场的每一个档口摊位。了解产品、询价、对比品质、寻找供应商,循序渐进。足足考察了两周,才把这个产品给弄明白。
在真玉器圈子里,总是流传着这样的话语:玉不过手,金不离目;黄金有价玉无价;玉遇有缘人……诸如此类的说法,都揭示了一个行业真相,玉,这个行业的水,真的非常深,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北高的商人们把这套真玉经营理念带到了仿玉行业:一套包装齐全的精美仿玉,懂行的人,10块钱拿货;不懂行的人,500块拿货……可想而知,这行业的水有多深。
我和我的团队把这个赛道的产品渠道吃透之后,开始布局线上营销,当时,直接在速卖通上开通了一个饰品店。10块钱进货,9.9美金销售,中间存在巨大的利润空间。
包括今天的速卖通,依然存在使用“Jade”(玉器)这类的词语在卖仿玉,
实际上,这种根本算不上Jade,顶多也只是Glass(玻璃)品。
当时,我和我的团队在南美洲卖得最多,特别是秘鲁这样的国家,拥有深厚的玉文化。她们的玉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安第斯文化时期,也就是后来的印加文明。了解南美历史的朋友们应该很清楚这点。本着南美有“玉”文化的基因,高峰的时候,我们一天可以超过500个玉器订单,源源不断地发往南美洲、欧美与大洋洲。
相对国内,北高这类的玉在跨境电商领域中,呈现出的是另一种生态——不铺货,走精品路线,以高利润、强情绪类消费品的方式,渗透到市场。
在南美,乃至欧美,玉,作为好运、健康与吉祥的象征,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被重复叙说。“玉象征好运”、“玉能驱邪”、“东方文化符号”等叙事方式,成为卖家最常用的营销话术。
在海外,玉器并非传统主流珠宝,消费者对材质、工艺和价值的辨识度较弱,缺乏认知。
于是,一个二十元成本的仿玉挂坠,被包装成
“hand-carved Chinese jade talisman for protection & prosperity(手工雕刻的中国玉护身符)”
在海外市场上,以 20—80 美元成交并非稀奇。
今天的速卖通、Esty、Tik Tok等平台上,充斥着大量的这类产品,实际上,很多都是来源于北高的假玉。
“Natural (纯天然)”、“Real”(真)、“Jade”(翡翠)等,是卖家们喜欢用的词,没有人会使用“Glass”这类开诚布公的单词。这实际上也是一种“货不对板”,但因为跨境电商后市场,平台极度内卷,价格极低,买家即使知道是玻璃制品或者树脂压制品,也就随他了。很少人会为了几美金的东西,专门在上面开纠纷,与卖家“大打出手”。毕竟,一分钱一分货嘛,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底数。
北高的玉,一个很大的优势在于镜头里与真玉无异,这就给了做Tik Tok直播的朋友们机会了:主播一边晃动手串的光泽,一边讲述寓意好运的故事。用户关注着“好看”、“神秘”、“有文化感”,对货真价实与制作材料的来源,并不敏感,也不关心。
实际上,哪怕是在线下,拿着一串北高的手镯,在你面前展示,没有专业的识别眼光,你也很难分辨出这就是一个10块钱不到的玻璃制品。
在视觉电商时代,这种“镜头友好”的特性,使其成为不少擦边主播的“隐藏爆品”。
不同于耐克、LV 这类全球品牌强势维权,玉器品牌的国际化程度低,知识产权维度的举报链相对薄弱。许多北高镇作坊的模仿品,可以过平台的审核,尤其是国产的一些跨境电商平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利润,大家一起收益。
这一切,都为北高商人们的自家产品,在跨境电商领域赢得一席生存之地。
2016年,我在经历了半年的玉赛道跨境电商大斩获之后,于2017年,果断停止了这个类目产品的售卖。
当源源不断的订单流向欧美、南美之后,带来高额利润的同时,也带来了一大堆严重的纠纷:
还有几位新西兰的买家在评论里隔空呼喊:同志们,这种产品有毒,严重影响健康,货一到手,我就赶紧丢到垃圾桶里了……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们当地有很多华人朋友告诉了我这一切。
随着越来越多的纠纷,我们开始重视这个产品的源头问题,专门去北高考察了工厂与作坊制作过程。
在一个小作坊里,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经历了至今都震惊的一幕:整个房间充满了化学药水的味道,异常刺鼻,工人们为了赶货量,戴着口罩,拿着模具和打磨刀,一下午都在车间里忙个不停。廉价的劳动力,或许“命不值钱”,没有人关心健康这个深度的问题。
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我后知后觉的真相:这玩意,绝对有毒!长期接触,绝对有损健康!不管对买家,还是从业者卖家自己,都有致癌的风险!
看清了这点,玉类目产品于2017年的公司店铺群中连夜下架了。
实际上,许多仿玉挂件、手串,为了追求颜色鲜亮,会加入重金属染料和化工填料,例如含铅的着色剂、工业级树脂固化剂等。长期佩戴、汗液接触或儿童误入口中,都可能带来潜在危害。一些低端“和田青玉”替代品甚至检测出苯系物残留,而苯、甲醛等物质都已被证明具有致癌风险。
这个致癌的风险,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且看今天的速卖通店铺产品页警告。
你打开任何一个有关“玉”的产品页面,都会有这样的一段警告:⚠ WARNING: This product can expose you to chemicals including lead and cadmium, which are known to the State of California to cause cancer and birth defects or other reproductive harm. For more information go to www.P65Warnings.ca.gov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警告:本产品可能使您接触到包括铅和镉在内的化学物质,加州已知这些物质会导致癌症、出生缺陷或其他生殖危害。更多信息请访问 www.P65Warnings.ca.gov。
关于北高假玉会致癌,这不是曲解,也不是中伤,而是一个现实。
这些隐患在国内可能尚有人知,但在出口链路中,往往没人愿意解释,也没人愿意检查。
北高镇的仿玉产业链并不庞大,却非常灵活。作坊接到需求就立刻开工,一批货做完马上发走。跨境电商的需求带动了他们的生产,而灰色区间也让其似乎不必承担太多责任。这个产业链不耀眼,不似仿鞋那样有名,却正因为它太小、太隐蔽,反而常常逃过平台监管与市场注意。
也行,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存在即合理,但是,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值得我们跨境电商卖家选择的类目。对卖家而言,风险远高于收益。
跨境电商后时代,极致内卷的价格已经让它失去了“高利润”的属性,1美金不到,可以包邮全球;
对消费者而言,可能不止是买到假货,更可能买到对健康不利的东西。这是一个不该流向远方的“好运”产品,因为,它只会带来“厄运”,偏离了”玉带来真好运”的初衷太多了。